二姐越走越遠了
 
回到家，母親對我說，你二姐這又走遠了。之后，母親哭了。二姐走的那天，我跪下來哭著磕頭求都沒用，二姐到底還是走了，去了她不想去的地方，那是她不該去的地方。
二姐最牽掛的還是我的父母，因為他們都已年愈8旬，可是，我的父母卻更加牽掛著他們的女兒。我曾試圖把她拽回來，可是，一切努力都是沒有用，我父親非常不滿意地對他的幾個兒子傷心地說：“你們一個個都勞而無功”！
二姐走后的這些日子里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她，二姐的影子就在眼前，她微笑著，耳畔總回響著她的聲音。二姐身體健康，一年四季，冷水當茶，哪怕是大冬天，只要渴了，舀一碗端起來就喝，誰要是不讓她喝，她一笑說，那有啥，習慣了一樣。我母親身體不是很好，每次生病，我又不在家，幾個弟弟也都忙自己的事，是住在我村不遠的二姐用電動三輪車拉著她去鄉(xiāng)村診所看病。母親若走不動，二姐就背著她。二姐最辛苦，也最累。前些年，她和丈夫在寧波打工。后來，兒子買了一輛車跑運輸，她和丈夫回來看護孫子上學。二姐夫以前是村里的獸醫(yī)，鄉(xiāng)下人不養(yǎng)豬喂牛了，他也就失業(yè)了。為了謀生，他先是制作供香，后又爆米花，再后來，他又烤燒餅賣。二姐起早和面，又忙做飯，等她孫子吃了飯，又騎上電動三輪車，把孫子送到離家3里多路的學校，回來又幫著丈夫烤燒餅。晚上收生意時，二姐留下幾個燒餅，還把在煤火里烤幾個又軟又甜的紅薯一起帶給父母吃。
離過羊年春節(jié)不遠了，那天晚上，我正要下班，突然接到四弟打來的電話，只是叫了一句：“哥呢”，然后就在電話里嗚嗚地哭了。我心里一緊，怕是母親病重了吧？我催他：“哭什么？到底什么事”？四弟哭著說：“二姐被車撞了”！我急忙問：“嚴重嗎”？他不說話了，哭的更加傷心。一會兒，二弟打電話說，二姐在醫(yī)院急救室。報了警，交警正在現(xiàn)場勘查。我坐上車，直接去了離我們家最近的縣城醫(yī)院。急救室里，二姐雙眼緊閉，家里人都圍在她身邊，一籌莫展。二姐的臉慘白，雙眼緊閉，呼吸急促，我上前呼喚：“二姐，二姐”！戴著氧氣罩的二姐沒有任何反應。我來醫(yī)院不到10分鐘，二姐就轉入重癥監(jiān)護室觀察治療。
在推她去重癥監(jiān)護室的路上，我緊緊地攥著她的手，一聲接一聲叫著：“二姐！二姐！”可二姐哪里能聽到我的喊聲？那一晚，我弟兄幾個，就堵在監(jiān)護室門前，一有護士出來，我們就上前問情況，可醫(yī)生的話，往往讓我們心里不安。醫(yī)生說，目前不能手術，初診為大腦嚴重受傷，只能拍CT才能清楚。天黑了，我腦子里全是祝福，全是期盼，在心里默默祈禱我的二姐能夠在這個晚上醒來。夜里，我就坐在椅子上，只要聽到醫(yī)生的開門聲，我立刻起來，問醫(yī)生有事嗎？那個晚上，醫(yī)生讓我二姐夫連續(xù)在幾個單子上簽字，每簽一張單子，我們的心都跟著往下一沉。第3天，醫(yī)生根據治療需要，要切開二姐的氣管。我父親聽了，堅決不同意。從外地趕回來的外甥征求我的意見，我說：“救命要緊，一切聽醫(yī)生的”。氣管切開了，問題也來了,飲食只能靠鼻飼。一個核桃仁摻了一撮白米一起煮，再用豆?jié){機磨一次，才可以用靜脈注射針筒套一根塑膠軟管，慢慢推到食管里，但一次也不能多。多了，就會從鼻腔里溢出來。重癥監(jiān)護，一天一萬多元，而車禍又不能享受新農合優(yōu)惠政策。肇事車主是個老賴，錢得自籌。
輸血！
二姐是“O“型血，血型特殊，血庫告急！我們更是著急！第二天，家里人都抽了血，可”O“型血少，我是”B“型血，不匹配。后來，村子里的人聽說我二姐要輸血，來了一批獻血的人?？墒?，抽了“O”型血又不能立刻就用，想了不少辦法，算是有了應急的“O”型血。一周后，醫(yī)生讓拍“CT”片。那天，二姐被推到“CT”室之后，七八個人托著我二姐沉重的身體，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機器的躺床上，生怕有絲毫的驚動。醫(yī)學報告出來了，腦干嚴重損傷，伴有頸椎和胸骨骨折。醫(yī)生只說了一句：病人醒過來的可能性為零！我學過醫(yī)，心里更清楚腦干嚴重受損的后果，不要說二姐醒不來，即使醒來了，她也是植物人一個。哪怕她就是植物人，我們也盼望著她能夠醒來。半個月之后，醫(yī)生建議做負高壓氧，得連續(xù)兩個禮拜。負高壓氧做到一周后，二姐出現(xiàn)了奇跡，她的左眼睜開了。在高壓氧倉里陪護她的兒媳當時激動地叫了起來，聲音之高把身邊的醫(yī)生都嚇了一跳。
“我媽睜眼了，我媽眼睜開了”！
睜開眼的二姐誰也認不得，她的意識完全喪失，眼睛有時候還能眨動一兩下，那完全是神經的無意識調解。自從二姐左眼睛睜開之后，對她的治療我們都充滿了自信，就是花再多的錢也要把二姐從死亡線上拽回來。我們相信科學的鑒定，但我們更堅信自己的直覺，在死神面前，我們始終認為我們有能力拯救二姐。由于治療費用超高，二姐后來轉到普通病房治療，但每天晚上，都要有至少3個人陪護。躺在病床上的二姐，鼻子吸氧，靠導尿和排痰保持安靜，睜眼也沒個時候。二姐的病情極為不妙，先是肺部感染，接著是小便失禁。我每次趕去看她的時候，喊她時，居然也能眨一眨眼，但她那無神而散淡的目光，讓我錐心般的難受。為防止肌肉萎縮，兒媳天天守在她的身邊，一有空閑就給她按摩，偶爾的一次腳動，讓我們驚喜萬分。最終，二姐身體肌肉萎縮現(xiàn)象發(fā)生了，她的兩只手臂呈外翻狀，有些僵硬，再后來，二姐大便失禁。
年愈8旬的老父親幾乎是一天一次來醫(yī)院看我二姐。父親來到病房，很少說話，先是在床前看看他的女兒，然后，用棉簽沾點生理鹽水，涂在我二姐干裂的嘴唇上。大概坐上一二十分鐘的樣子，獨自一個人下樓走了。望著他佝僂的身影，有些蹣跚的步履，我心生傷感。
二姐走的那天晚上，大約9點多鐘，我剛躺下，隨手翻著一本雜志，也沒有心情看下去，總覺得心里堵得慌，像有什么事。11時左右，二弟打電話告訴我：“天明你回來吧，二姐走了”。
等我趕到醫(yī)院里，我的父親就早早地來到了，他一遍遍地喊著我二姐的名字，還在用棉簽沾著生理鹽水為她涂著沒有血色而干癟的嘴唇：“孩子，咱回家吧，家里啥都為你準備好了，孩子，回家吧。回家吧，孩子！”淚水順著他的臉頰往下爬，清亮的鼻涕吊在鼻尖上。我一遍遍用紙巾為他擦著，我的老父親，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，這是人間最最的悲涼和哀傷！
5月25日，我回家給二姐燒5期紙。母親見到我人未說話先落淚，一句：“你二姐這是又走遠了”。母親在哭，我心里好難受，好難受！
給二姐燒了紙錢，我讓大家先走，我說，我再等會。5期已過，二姐走下望鄉(xiāng)臺，看到哭她的親人，該是怎樣的心情？一旦她喝了孟婆湯，過了奈何橋，二姐算是真正靈魂升天了。就這樣，我在二姐的墳前，佇立良久。俗話說，寧隔一座山，不隔一層板。二姐越走越遠了，但二姐的音容笑貌，依然像生前一樣鮮活、親切……